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,至少两个。
娶了红玫瑰,久而久之,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,白的还是“床前明月光”;娶了白玫瑰,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,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。
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,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,一个是他的红玫瑰。
一个是圣洁的妻,一个是热烈的情妇——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。
她不是笼子里的鸟。
笼子里的鸟,开了笼,还会飞出来。
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——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,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。
年深月久了,羽毛暗了,霉了,给虫蛀了,死也还死在屏风上。
他是一个自私的男子,他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。
日子过得真快,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,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。
可是对于年轻人,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。
人本来就是动物,可是没有谁像她这样肯定地是一只动物。
她的话使他下泪,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。
他所爱的两个女人,他愿意牺牲了她们来成全他的工作。
他看着自己的皮肉,不像是自己在看,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个爱人,深深悲伤着,觉得他白糟蹋了自己。
男人憧憬着一个女人的身体的时候,就关心到她的灵魂,自己骗自己说是爱上了她的灵魂。
惟有占领了她的身体之后,他才能够忘记她的灵魂。
她整个人是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。
他是有始有终的,有条有理的。
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,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,给他自己心问口,口问心,几下子一调理,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,万物各得其所。
她明白她未必能够苦守一辈子,与其拖泥带水,还不如爽爽快快招认了的好。
他对于她,抵死也说不上爱来,可是她这样的一个女人,就像他手里一只网球拍,他说扔就扔了,却是绝对不肯让别人接了去的。
她的美是流动的,易变的,迷人的,鬼气森森的。
他觉得她什么都懂,心里什么都明白,只是不肯说出来,说出来太廉价了。
他是一个诚实的人,然而他要掩饰他的诚实。
她爱他,不为别的,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。
他是那样的一个人,终年在外面奔波,接触到各种的人,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,他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一个“人”。
她的快乐是轻快的,跳跃的,一碰到沉闷的现实就破了。
他是一个精细的人,表面上处处占了上风,实际上却处处被人家牵着鼻子走。
她的痛苦是深沉的,持久的,像铅块一样压在她的心头。
他是一个理智的人,可是他的理智有时候也会被感情所淹没。
她的爱是热烈的,不顾一切的,像火一样燃烧着她自己。
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,然而他的责任心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负担。
她的恨是强烈的,刻骨铭心的,像冰一样冻结着她的灵魂。
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,可是他的野心有时候也会被现实所粉碎。
她的寂寞是悠长的,无边的,像雾一样笼罩着她的世界。
他是一个善于克制自己的人,然而他的克制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压抑。
她的孤独是彻底的,绝望的,像沙漠一样吞噬着她的生命。
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,可是他的原则有时候也会被利益所动摇。
她的哀愁是淡淡的,绵绵的,像一缕轻烟一样萦绕在她的心头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