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生命 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,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,这就是命运,任何人都是一样,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、超越局限,从而感受幸福。
所以一切人都是平等的,我们毫不特殊。
人真正的名字叫做:欲望。
可我恰恰不看重利欲,只图自己活得快乐,活得与众不同,也许就该算是狂妄了吧?好像也不见得,这一来我倒不特别害怕落个狂妄的罪名了。
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,而在向内的建立。
那意义不在于他能够做什么,而在于他能够明白为何要这样做。
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儿,悲伤也成享受。
关于苦难 苦难消灭自然也就无可忧悲,但苦难消灭一切也就都灭。
我经由光阴,经由山水,经由乡村和城市,同样我也经由别人,经由一切他者以及由之引起的思绪和梦想成就了我。
发烧了,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。
咳嗽了,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。
刚坐上轮椅时,我老想,不能直立行走岂非把人的特点搞丢了?便觉天昏地暗。
等到又生出褥疮,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,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。
后来又患尿毒症,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,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。
终于醒悟: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,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“更”字。
人可以走向天堂,不可以走到天堂。
走向,意味着彼岸的成立。
走到,岂非彼岸的消失?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、拯救的放弃。
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,不是一种物质性存在,而是道路,是精神的恒途。
关于爱情 要是有些事我没说,地坛,你别以为是我忘了,我什么也没忘,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。
不能说,也不能想,却又不能忘。
它们不能变成语言,它们无法变成语言,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。
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,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,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:心与坟墓。
比如说邮票,有些是用于寄信的,有些仅仅是为了收藏。
爱情本来就不应该是占有,而是欣赏。
我经由时间,经由欲望,经由痛苦和快乐,经由一切偶然的和必然的事物成就了我。
爱是软弱的时刻,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,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,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。
爱,即分割之下的残缺向他者呼吁完整,或者竟是,向地狱要求天堂。
爱所以艰难,常常落入窘境。
关于亲情 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,闭上眼睛,想: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?很久很久,迷迷糊糊的我听见了回答:“她心里太苦了,上帝看她受不住了,就召她回去。
”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,睁开眼睛,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。
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,或要我恪守的教诲,只是在她去世之后,她艰难的命运,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,随光阴流转,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。
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,又是雾罩的清晨,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,我只想着一件事:母亲已经不在了。
在老柏树旁停下,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,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,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,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: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。
把椅背放倒,躺下,似睡非睡挨到日没,坐起来,心神恍惚,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,心里才有点明白,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。
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。
关于思考 人有一种坏习惯,记得住倒霉,记不住走运,这实在有失厚道,是对神明的不公。
所谓命运,就是说,这一出“人间戏剧”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,你只能是其中之一,不可以随意调换。
对于故乡,我忽然有了新的理解:人的故乡,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,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,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;这心情一经唤起,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。
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。
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,大可忽略不计。
关于写作 写作便是这样奇妙,从狭窄开始往往写出宽广,从宽广开始反而写出狭窄。
这和人生一模一样,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常常走投无路,从一条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够直到遥远的天边。
所以耶稣说:“你们要走窄门。
”他告诫我们,“因为引到灭亡,那门是宽的,路是大的,去的人也多。
引到永生,那门是窄的,路是小的,找着的人也少